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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文章安全,有些词语换了同音字,比如:“贡婵党”、“镇丫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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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到卖地,安先生摇头苦笑:“这年景,本就卖不出价。今儿又发了水……”
窗外的雨听上去没那么猛了,却没停的意思。明楼望着窗子发了会儿呆,喃喃道:“水退了土才更肥吧。”
“说是这么说。可饭都快吃不上了,谁手有闲钱买地!”
光复已经两年了,明楼想想自己案头呈上来的那些报灾公文照片数据,的确糟心。
“听老家人说,今年春天大旱,仨月没见一滴雨,麦子矮得跟草似的。我家地还算好,收了两三成吧,还得交税。”
“遭灾了不减税?”日本刚投降时,国民政府是说过沦陷区免税赋一年,配套政策明楼也参与了制定——虽然名义上他是从汪伪投诚来重庆的,并不光彩,可作为金融专家,专业上还说得上话,只要别太显山露水把自己撂在砧板上。
其实税收政策的变化,明楼远比这位京城少爷了解得清楚:所谓“免税赋一年”并没执行满一年,去年夏天就开始征麦子了,今年偏又遇上灾年……
“税不税的我也不清楚,粮食肯定要交。听说还有各种摊派,缴军粮什么的。”
嗬,军粮,最难的话题。缴粮的、催粮的,谁都怕这个。
“我们村再往东北边,还三天两头剿匪呢,更没个安生。”
剿匪?果然手术后脑子迟钝,明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俩字什么意思。“你家是绥靖区*?”
“不是。我有个表姐家在绥靖区,土改,地叫人给分了,她公公倒霉,吃了黑枣*。”
明诚本来在一边逗着小家伙拿炭灰画画,听到这句拧过头来。
明楼却没碰他眼色,只问:“后来呢?地收回来了?”
“收不回来了——农民太多,政府也不太敢得罪不是!”
明楼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苦涩。国共两边的经济与土地政策,自己都参与了意见,却又都深感无力。明诚先前还打趣他说,在巴黎学最先进的金融理论,如今却做最土鳖的土地分配研究,哪门子专家,完全蒙事嘛。
“没辙……剩下的地,合一人不到三亩。”
“嗯,倒也够过日子了。”
“没错。我表姐说,一家人,能保住命守在一起就知足吧。”
安先生说着胡噜胡噜儿子脑袋,又偏头看了眼老婆和女儿。安太太哼着不知什么曲子,怀里小丫头已经安静下来。
“这趟回村把地卖了,祖父母接城里住,四世同堂,不容易。”
“打算都卖掉?”明楼问。
“留三五亩给个远房大爷,请他看祖坟。”安先生叹口气,“唉,我这大爷呀,日本人才打来,他就把仨儿子全送去当兵了。”
听这口气就猜出个大概其。明楼明诚对视一眼,都没搭腔。
“结果呢,一个死在湖南,一个死在云南。好不容易仗打完了,老小儿*来信说还活着呢,在河南,营长了。”
“不容易,好歹留条根。”
“哪儿呀!这不又打起来了!上个月接到信儿,彻底回不来了……”
恍惚看见了大姐的泪眼。三个弟弟全走在刀尖上,当时的心情,何止是忧惧。
“说实话,我是真佩服他们家哥儿几个。可惜咱自己没那胆识。唉,日本人脚底下的蝼蚁,苟且偷生啊。”安先生摇摇头,又问,“您那些年也在沦陷区?”
“嗯。苏州上海两边跑,厂子倒了俩还剩俩。”
“家里还好?”
“……还好。存者且偷生吧。”
“真是……”
一时沉默下来。
火盆越烧越旺,劈啪作响。有些热,明诚便把盆挪远些。小家伙还在地上乱画,兴致勃勃。
“卢沟桥打起来,我才十五。偷了家里干粮,约着同学要去宛平城,结果呢,还没出城门就给老家儿*逮回来了。”安先生想着就自己笑起来,“我还跟他们讲理呢:燕赵之地,多慷慨悲歌之士,别人家儿子能去,怎么你家儿子就不能去!”
这话耳熟。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就是一顿揍。揍完了,我妈抱着我哭。”
“……巧了,我们家也差不多。”
燕赵之地。
这四个字让明诚想起个人:郭骑云。
撤到重庆后,明楼打报告,给于曼丽、郭骑云和明台确认了烈士身份。于是明诚看到郭骑云的档案信息,籍贯河北遵化,离这里不远。
可惜王天风的身份却没能恢复。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,上峰坚持要让毒蜂之死落在叛变投敌这个结论上,甚至日本投降后也不肯给他翻案。
明楼又替他争过几次,无果,只得作罢。
明诚安慰他说:疯子不在乎这个。
明楼便笑:也对,他巴不得全天下没人懂他。
就是。他瞧得起谁!
瞧不瞧得起,酒还是要一起喝。两人便把杯中酒洒在地上,白的。还替明台敬了一杯。
身边小家伙打个长长的哈欠,抬手揉眼睛,蹭了一脸炭灰。
明诚笑道:“小少爷乏了。”
安先生便起身告辞。又问:“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?”
“我姓言。”明楼含笑瞥一眼明诚,“言菊朋的言。”
“我姓安,平安的安。”
火盆没再多添柴,又挪远了些。明诚伺候明楼躺下,盖好毯子,低声在他耳边嗔道:“精神那么好?这通聊!”
“光是听。不累。”
“哼。”
“哎,你觉不觉得……”明楼往明诚这边贴了贴身子,“他长得有点儿像……”
“对。脸型很像。”只是比明台少了些英气。
“眉眼也像你。”
“嗯?像谁?”
“你啊。就连他家小家伙,跟你小时候也差不离。”
“嘁!”明诚想了想,哪里像自己了!
“比你爱说话。”
“哼。”反正小时候没照片。
“上次看小囡,安安静静,也像你。”
“胡说,明明像大姐。”
“大的像大姐,小的像你,都秀气。”
“就你眼神儿好。”当时隔老远,能看见什么!
躺了会儿,却睡不着。
“给我吃的什么药?不困了。”
“路上睡多了你。”
明楼轻轻叹口气,摸到明诚的手,握着。
“那两条船呢?”
“箱子里。”
“别压坏了。”
“要不拿出来你抱着睡?”
“没规矩!”
大殿西头那家人也半天没睡着。小女孩吭叽着。安东来则在缠爸爸:“唱一段!就一段!”
“睡觉!”
“一段就睡!短的!”
安先生磨软了:“听什么?”
“嗯……《单刀会》!《单刀会》!”
“行,说好了就一段啊。”
东边两个人也竖起耳朵。
明楼低声道:“难度不小。”
“一样的曲牌*,您今天可过瘾了。”
只听安先生清了清嗓子,缓缓唱道:“但则见……”
明楼蓦地转头,明诚也一脸茫然——这唱的不是昆曲!
“……碧靛靛的青天红扑扑的日,巍耸耸的高山叠翠翠的盘……”声音不大,贵在字正腔圆。
明诚小声问:“是什么?”
两人除了京昆,就只熟悉越剧评弹之类江浙流行的。北平住那一年虽也听过些别的,但对北方曲艺始终不甚了解。
“什么大鼓吧。”
甭管是什么,唱得好就行。二人静静听着,一时间沉进了唱词里。
“江中水流的不是水,恰好似当年英雄血一般。二十年前打天下,舍死忘生整江山。年少的周郎今何在,惯战的吕温侯如今在哪边。现而今这三山六水依然在,不觉得某家我的两鬓残。”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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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注:
1.绥靖区:这里所说的绥靖区,与一般意义上的绥靖区有所差别,指的是内战期间,曾经被贡婵党控制的区域(已经进行了土改)又重新被国军占领,于是土地所有权出现了争议:还乡地主想讨回被瓜分的土地,而已经分到土地的农民则想保持现状。所以国民政府非常纠结。后来出台了《绥靖区土地处理办法》。
2. 吃黑枣:指被枪毙。此处说的是土改期间,地主被镇丫。
3. 老小儿:家里最小的孩子。
4. 老家儿:长辈,多指父母。
5. 一样的曲牌:第二章写到明楼先自己哼了几句戏,又让明诚给他唱了一段,唱的分别是《宝剑记-夜奔》里的两个曲牌《新水令》和《驻马听》。而昆曲《单刀会》同样有这两个曲牌《新水令》和《驻马听》( @mockmockmock 的《别日何易-巴黎1939》里明楼也唱过这两段)。所以此处明诚说“一样的曲牌”是以为安先生要唱昆曲。可其实安先生唱的是京韵大鼓的《单刀会》,这里采用的是“小彩舞”骆玉笙先生的版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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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短篇终于写完了。真的没什么情节,对不对?
好了,我总算是写过原著向了,再烂也就这样了。长出一口气。
春节后再写下一个CP。安先生一家会与新文的人物有联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