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,这个故事的男一号不是老杜也不是小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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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04)别哭,我最爱的人
“十多年前,风连山遭遇了一次强台风。核心区里,有近万公顷原始森林的七成树木被刮倒。”方孟韦扭头看向后面的学生,问道,“你们觉得,这样的台风算不算重大自然灾害?”
“倒了七成,很严重啊!”“不过按照您刚才讲的,应该算是‘自然干扰’,大自然有能力自我修复。”
“嗯。那谁能猜猜,大风过后,森林会怎样实现自我修复?”
“这个我们学过!树木太密会互相竞争阳光,新生的小苗藏在底下不容易长大。而现在七成树倒了,剩下的三成反而能获得更多光照,加速生长。”
“非常好!还有其他因素么?”
“还有,倒了的树会被分解进环境中,为新生树提供养分。”
方孟韦冲齐老师一努嘴:“你看我就说嘛,咱们几个专业都是相通的吧!瞧咱孩子们多厉害。”
杜司机听着不由得想笑。小孩儿突然装起老成来,嗯,不适应。
“你们今天是第一次接触干扰生态学,就能这么快掌握,正说明,这一理论是比较容易理解的。但非常可惜,在当时的风连山保护区,有关部门采取的却是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做法——他们动用了五个森工企业、四五千名工人,各种伐木机械、几百辆汽车啊拖拉机啊,浩浩荡荡开进了核心区。”
学生们倒吸凉气:“干吗?砍树吗?”
方孟韦摇摇头:“是去‘救灾’。把‘灾区’倒掉的木材运走。”
“救什么灾?怕着火吗?”“傻呀你!肯定拿去卖钱呗!”
“嗯。那个年代,林业工人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。但是,这里是保护区的核心区,而不是外围的林场。——你们知道保护区和林场有什么区别?”
“保护区的目标是保护森林;林场是要生产要挣钱,要砍树。”
“没错。道理很清楚。可惜利益面前……”
可惜利益面前,只有滚滚车流。杜见锋想起自己在边防站的那几年,西风岭一带是何等的热闹,源源不断的木材被运出保护区;而到退伍转业那年,车流明显少了,因为林子已经空了。第二年,小孩儿就来了。
“就这样,近万公顷的风倒木,用了七年多才被捡干净。”
“捡完就只剩三成的树了?”学生问。
“非也。一成也没剩下。”
“啊?他们顺手把活着的也砍了?”
“这不好说。也可能是运输过程中松动了其他树的根基——本来风连山大部分树木根系都浅,经不起折腾。”
“那整个儿保护区就没人反对吗?”
“当然不是。科研所就有几位老师,从一开始就联名上书,后来又用各种方式,一直在抗争。”方孟韦语调沉下来,慢下来,“那年林业系统开了次专家交流大会,当时崔中石研究员,已经告状告到了部委高层,于是‘上面儿’的厅长从大会现场请来了三所重点院校的资深专家,有博导,也有一所林业大学的校长,要一起跟部长开个主题研讨会。”
方孟韦深吸一口气,接着说:“研讨会开始之前,崔老师拦住三位专家,给他们讲了风连山捡拾风倒木的前因后果,专家们一听就急眼了,说:‘胡闹!’”
杜见锋跟学生们一样听得入神,虽然这段故事早就印在心里了。
“崔老师以为拉到了同盟军。可没想到,等会议开始,三位专家的口径都180度大转弯,变成了:风倒木必须捡啊,不捡容易失火,还会引发病虫害……”
“嘁!”“什么人呐这是!”学生们满是厌弃。
崔中石单薄的身影和总是略带忧郁的笑容,又一次浮上来。十年了,杜见锋有时候恨不得把这个人从自己脑子里彻底抹去,有时候又会忽然难过:已经快要记不清崔叔的样貌了。
后面有个男孩子大声问:“哪个林大的校长?给曝个光呗!”
方孟韦不出声,只抬起头跟齐老师对视一眼。还是齐老师开了口:“过去那么多年了,人早就退了。”
“您这不是为尊者讳吧?”男孩子半是打趣。
方孟韦无奈摇摇头:“那是崔老师离胜利最近的一回,也是最远的一回。之后,他们几位研究员又提出了几条退而求其次的补救建议,包括:只用人工捡拾、不上机械;保留一部分风倒区不捡拾、以便对照研究;预防乱砍乱伐;风倒木的变卖收入要用于保护区的科研保护工作……可惜那些建议,一条也没采纳。”
学生们一片默然。
“所以当我来风连山实习时,崔老师带我们去看的,就是一大片光秃秃的草地,几乎完全没有树了。”
那天,小孩儿和另外两个小伙伴就静静站在崔叔身后,正是春天,却不见生机。杜见锋还记得小孩儿挺直的背,以及转过身来倔强的眼、紧抿的唇。那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眼里隐约的水光。
“五年前我回来看过一次,后来统一栽种的人工林效果不太好,幼苗成活率很低,阳性杂草侵入蔓延,一部分森林退化成了次生草地。”
有学生问:“那现在呢?有没有好一点?”
方孟韦看向孙朝忠,见孙朝忠只是苦笑,便说:“过些天我们会路过西风岭,到时候大家可以近距离看一下当年的灾难现场。”
“所以这件事就算彻底过去了吗?”
“不。这个故事还只讲了一半儿。”方孟韦望望车窗外,“好像快到红风林场了,咱们要下车了。今天这节课就先到这儿。我用歌德的话来做个总结吧:‘大自然是不会犯错误的,错误永远是人犯下的。’这句话是崔老师教我的,他说,人不应当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要做什么,而应当常常请教大自然,人不能做什么。”
说完这句话,车厢里静默良久,半天才有学生反应过来,鼓起了掌。
方孟韦只点点头,静静坐正,把麦克风交给了齐老师。
于是齐老师冲前面问道:“杜师傅,还有多久能到啊?”
突然被点到名,杜见锋浑身一紧,嗓子里“吭”了一声,却和梦境里一样,没有发出声响。
此时身体已经不跟着脑子走了。右手不由分说伸出去,打开了音响,就好像音乐声能遮盖住自己正常的音调似的。
“哦,十分钟吧。”
嘶哑的声音果真让自己都听起来失真。而更让自己如坠梦境的,是那熟悉的音乐前奏。
这真的是命吧。杜见锋想。
一个同样嘶哑的中年男人唱出了最熟悉的歌词:『别哭,我最爱的人,今夜我如昙花绽放。在最美的一霎那凋落,你的泪也挽不回地枯萎……』
赶在后面绝望的歌词流淌出来之前,杜见锋再次摁了下按钮。摁完就后悔了:后面至少还有一二十首郑智化,躲不过去了。
『不要说黎明,别让我伤心,让我静静凝视你的眼睛。不要说黎明,我已动真情,我要感觉你心跳的共鸣……』
当初小孩儿他们一起打趣过他,说杜大哥你到底有多老啊,怎么听的净是我们小学时候的歌啊。自己怎么回答来着?从青春期到部队,一直听这个。
后来又跟小孩儿找后账仔细掰扯,说自己是虚报年龄当了兵,其实也没差几岁嘛。
再后来,自己喜欢的歌儿,小孩儿都耳熟能详。
再后来,那天夜里,不,是那天凌晨,小孩儿躺在身边低低哼唱,然后伸过手来握住自己,看着自己眼睛说,杜见锋,再给我一次!天快亮了……
『一生只有一次爱的如此深,众生皆惧黑夜,唯我怕日升……』
一切都凝固了。音乐、空气、后脊梁,以及背后那灼灼的视线。
不敢回头,也不敢看向后视镜。他就在背后,看着自己。
连续三四个弯道拐得过猛,大失水准。后排有学生“呦呦呦”地叫起来。
杜见锋咬牙把稳了方向盘。只觉得一缕呼吸慢慢贴上了后颈,又凉,又热。
低沉的声音,明明是小孩儿的,却又不像是小孩儿的:“别着急。我在这儿呢。”
附图:这张图里的风倒木是被人工锯过的。正常的风倒木,能看到拔出土壤的树根——根系很浅,所以比较容易被大风吹倒。